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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正殿屋檐挂着几枚雕刻精美的铜铃,风过音起,脆声清悦,使得庄重肃穆的缥缈仙宫染了几分红尘烟火的意趣喜乐。
    轩门微敞,屋里的人似是早已知晓陆续要来,悠闲地在此等候。
    绝尘道君坐于书桌前,明净的天光似乎都被他吸引,柔静地洒满画笔难描的精致眉眼。
    明净凤目带着几分仙气清冷,昳丽到显出几分阴柔。凌晰流畅的下颌又凭添几分阳刚,刚柔并济的美在他身上毫无一点违和,纤而不弱,似乎是天地之间最巧夺天工的造物。
    见爱徒进门,绝尘道君转头扬起嘴角:“怎么这时候才来?可是路上遇到事情耽搁?”
    他笑容清雅,语气温和,一点没摆出身在高位之人的架子,如春风化雨般让人不知不觉沉浸。
    淡漠的清冷与疏离瞬间被冲散,只留君子如玉的温润端方。
    陆续行礼:“方才在路上,不小心撞到了夏志师兄,打翻了大师兄让他端给师尊的茶。”
    师尊态度平易近人,没有上位之人的高傲疏冷,陆续却不敢放肆。他躬身拱手,尊师重道的礼节恭敬而齐备,“还望师尊恕罪。”
    绝尘道君眼中闪过片刻怔愣。
    乾天宗内修士不计其数,他身为陵源峰主,门内众多弟子不可能一一记得。
    想了半晌,才终于忆起,陆续口中的“夏志师兄”,似乎是他另一个亲传徒弟,陵源峰大师兄——秦时身边的亲信随从。
    “不过一杯茶水而已,打翻了就打翻了,有什么要紧。”绝尘道君轻笑一声,彷如疑惑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,为何值得爱徒如此慎重。
    即便大徒弟派人奉给他的茶,是一两一黄金的绝世名品,在他眼中也和一杯白水无异。
    “阿续,”一息后他又想起了什么,眼神中浮现一抹玩味笑意:“类似的事,上回是不是也发生过?”
    他依稀记得,之前陆续就曾不小心在路上撞到同门,打翻了秦时奉敬他的东西——似乎,也是君山银叶?
    沾染笑意的凤目细细打量了爱徒片刻:“该不会是故意为之?”
    雅音带着一丝调笑:“莫非是同你师兄争宠,不愿为师接受他的礼物?”
    绝尘道君气质出尘,即便略显轻浮的玩笑话,由他口中说出,也如静水流深,端重清正,丝毫没有一丁点放浪之感。
    陆续瞬间一愣,回神后急切否认:“师尊别取笑我。弟子确是光顾着观赏陵源峰的华林盛景,没注意到前方,才不小心撞到了夏师兄。”
    他低眉垂眸,说得义正词严,用无懈可击的虚假谎言将真相完美掩盖。
    打翻那杯君山银叶,的确是故意为之。
    不过并非师兄弟之间的暗中争宠——而是那杯茶里有毒。
    并非即刻致命的猛毒,是饮之无事,根本无法察觉,却在经年累月的光阴沉淀中慢慢积累的剧毒。
    一朝毒发,伤及心脉,毁人修为。
    这是他的师兄秦时,因对师尊包藏不轨之心,想出的阴险狠辣不着痕迹的法子。
    绝尘道君龙章凤姿风华绝代,深得炎天修真界万千修士钦慕景仰。陵源峰弟子更是仰之如日月,敬之如神明。
    万千倾慕之心中,也同时包含了万千求而不得的执念。
    执念弥漫难消,沉积化为恶念。想将绝尘道君拉下云端者又何止万千。
    陆续知晓师兄深藏于心的深情爱慕与卑劣手段,却难以朝师尊直接言明。
    师尊心怀洒落,行为举止完美无缺,偏偏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——太过相信身边亲近之人,且不能容忍他人出言质疑。
    否则以他的高深道行,往后何至于落入修为全失,落入囚笼的境地。
    何况秦时道貌岸然,在别人眼中,是深得绝尘道君真传,品性肖似其师的高徒。谁都觉得他和道君一样,也是个坦荡磊落的正人君子。
    即便陆续说明真相,也没有人相信他。秦时下的毒,根本验不出来。
    谋泄者事无功。他不能让秦时知晓,自己早已洞悉他的阴险计谋。
    爱徒否认得决绝果断,绝尘道君也不再多言。
    他半垂双眸,看向陆续的双手,温言道:“太玄真经修炼得如何了?把你的手给我看看。”
    “弟子天资愚钝,半月来修为并无半点长进。”陆续将右手摊开,将脉门交由师尊查探,语含无奈,“每日练剑四个时辰,也未有丝毫精进。”
    “你当天阶功法是几天就能背诵的几十字诗词?”绝尘轻笑,“修为需要经年累月的缓慢积累,即便是低阶功法,也得修炼个几年才有成果。”
    “你入道才这点时间,按为师教你的法诀循序渐进即可,切勿心急。”
    他一手托着陆续的五指,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对方掌心的几处薄茧:“练剑辛苦,你无需过于苛刻自己,偶尔练几招就行。”
    “等日后修为到了,为师传你天阶法咒和秘宝,即便不修剑道,依然能纵横炎天。”
    净润修长的手指拂过手中各处,看上去冰凉如玉的指尖却是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灼热温度,令陆续心中莫名激起轻微颤栗,和一股难以言说的怪异。
    这一动作透着点暧昧缱绻的味道,可绝尘道君神态端方,庄重的不带半分绮靡,只像是一个长辈对于稚子的亲切关怀。
    粗略算来,陆续刚及冠之年,绝尘道君大了他三倍有余——虽然修真之人寿数绵长,年龄之于他们,并无多大意义。
    但师尊很明显忽略了他的身形,似乎将他当成了总角幼童,就连剑招都是手把手的亲自指导。
    不知大师兄幼年时期是如何,但他这个二徒弟,彷如绝尘道君的晚年得子,一入师门便溺爱到无边。
    慈母多败儿,慈父亦然。这种慈祥和蔼又放纵的育徒方法,只能宠出一个不学无术,飞扬跋扈的二世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