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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冰冷的地下室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,时不时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声。

    昏暗的黄灯之下,舒青尧被锁在审讯椅上,双手被分别拷在桌面两侧。

    他略微松弛地靠在椅背上,视线在不远处桌子上的资料一一扫过,随即又垂下眸子,稍动了动双手的镣铐,平静的眼眸没有波澜。

    “还是那句话,我没什么要提前说的。这些资料我看过无数遍,漏洞百出,没有一个字是真的。我没背叛过,找不到佐证,也不想这么轻易就被定罪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很平稳,理智的声线甚至在为审讯官提建议,“你们可以审问,我来回答。”

    他这副样子丝毫没有叛徒的意思,反倒他像个气场十足的审讯人员,让坐在对面的审讯官严殊微蹙起眉。

    严殊望向身旁抱臂倚靠的古昀,见少主一瞬不眨盯着舒青尧、眼神深沉极了,他便抿了抿唇问道,“少主,这叛徒怎么审?”

    他问少主这话,明摆着就是在请示用不用刑。

    严殊身为古家五年来最威名远扬的审讯官,对于怎么审讯再熟悉不过,面对舒青尧这样的人,严殊只需一个照面便知道,不用刑绝不可能击溃他的意志。

    而且据他所知,家主那边一直在准备公开审讯,就等少主审讯未果后放人。

    他万不可在少主的私审上耽误时间去和舒青尧磨,虽然动刑对舒青尧大概率不会产生多大的动摇,相比之下已经是最节省时间的了。

    然而,气压低沉到极点,古昀此刻却隐忍不发,眼眸中藏着极致的克制,视线早与分毫不让的舒青尧交锋了几个来回,各自收敛着又针尖对麦芒。

    “叛徒?我对下属一向人道,哪怕是曾经的。”

    话意拒绝用刑,古昀温和地笑了,双腿交叠姿态优雅,声音依然低磁,“舒总上周还帮我和华氏签了个漂亮的合同,优秀得让华氏来找我挖墙脚。放心,我不会亏待人才。”

    他慵懒地朝侧边一抬下巴,示意严殊,“把原证一项项仔细摆出来。他是个聪明人,我们讲讲道理,免得像我以势压人非要污蔑良民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严殊看了看对面神色冷清的舒青尧,只能硬着头皮翻开那摞厚厚的资料,心道今日定是要从早审到晚加个通宵了。

    见状,舒青尧从鼻腔里发出一丝细微的冷笑。

    他对这份伪证只知道个大概,从没窥见过细节,当初都是十七的转达让他做参考,一直在寻找自证的关键点。

    今天正好,他倒要看看古昀究竟能拿出什么来,越细节越好,方便他见招拆招。

    身正不怕影子歪,出训练营以后,他除了公司运作外就没碰过什么东西,生活里除了谈生意就只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

    凌晨飙车被警察追,去夜店找鸭子喝酒上床,还是在哪个赌场钱没撒够?

    他除了刚出岛憋了太久、放纵了几次外,后续时间都还称得上自律,古昀能拿出什么有含金量的证据来?

    舒青尧不是没往生意那边想过,毕竟十七一直要他把盛泽的资金来源仔仔细细排查,查来查去投资人都是古家。

    可古昀分明不在乎他是不是要自立门户,那么他和虞城的公司便合情合理光明正大,没偷没抢,充其量运气不错有贵人相助,和背叛搭得上一毛钱的边儿?

    舒青尧冷眼观望着严殊的动作,眼看他把一页文字配着平板的照片及监控竖起来,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供他看清楚。

    “盛泽集团三月底的高山滑雪度假村项目,由于资金紧缺搁浅了半年,如今重新启动,得益于此项开发突如其来的投资人——”

    严殊盯着他的眼神像在盯一个犯人,指尖滑动切换了图片,屏幕上赫然出现一位西装革履、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。

    “古岚,五十岁,三十年前曾经叱咤商界的天才,业内称商战发动机,属古家主家的旁系。这个人,你认识吗?”

    舒青尧不知所谓地点了头,并没有否认,“我见过他一面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见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次晚宴上,”兴许是直觉意识到了微妙,舒青尧补了一句,“在此之前我没见过他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,严殊面无表情,偏头见少主依然没什么表示,便不耐烦地呼出口气,坐直身子十指交叉,“我建议你如实回答,我们坦诚相待,于双方都有益处。”

    话里的态度显而易见,舒青尧眯了眯眼,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古家掌握的证据终于开始货不对板了。舒青尧意识到他们便是从这一点上产生了误会。

    严殊边一一将证据展现在他眼前,边给他详尽地描述,甚至连监控视频中几分几秒上了厕所都记录在册。

    图片与视频的地点是在星港酒店,是某次舒青尧约好了与人谈生意,却怎么都未曾等来对方,联系多次后打道回府,让虞城继续交接。

    舒青尧起初不在意地看着视频,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,他的眉头愈发紧皱。

    就在他走后不久,古岚便出现在画面中,紧接着虞城也匆匆赶到,看肢体语言像是在道歉,随后便开始打电话联系。

    严殊暂停了画面,看向舒青尧,“据我们对虞城手机信息的监控以及对古岚的调查,在此画面后,古岚与虞城分开,约你到他名下的私房菜馆相谈,你很快赴约。”

    聊天记录摆在眼前,上面甚至还有古岚当初对舒青尧说的“不方便公开露面,希望到更私密一些的空间详谈”,都是当时不赴约时对舒青尧的推脱,此刻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他们在进行私下交流。

    而且重点是还有偷拍照片。

    他未曾去过古岚的私房菜馆,拍到的照片却是他们在交谈,严殊口口声声说古家的证据不可能通过特殊处理手段造假,那么照片上的是谁?从哪找来的替身?

    “我从未与他私下联系过,这些照片上不是我本人,”舒青尧的表情平静,语速却略微透露出一丝急于自证的愤怒,仿佛在被凭空捏造的证据诬陷。

    “与他的商务交接向来是虞城完成,在此次宴会前,我只了解古家对盛泽的投资,甚至不知道新项目的幕后资金投入出自谁手。”

    “我一度以为是少主的手笔,所以前期根本未曾留意过资金异常。在被少主召回后,我只经手了少主名下的公司,盛泽完全交由虞城打理,宴会是我与四先生第一次见面。”

    解释有些苍白,舒青尧没再继续说下去了。

    他的太阳穴开始一突一突地跳,他下意识想用手按揉,却被镣铐限制住了动作,只扯得一声锁链响。

    古岚是最有可能威胁到古昀的主位的人。

    这几个月以来,舒青尧掌握了古家七成的情报脉络,自然清楚古岚一脉的蠢蠢欲动。

    在古岚这个曾经的天才带领下,这些反贼都不愿花费精力去掩饰了,他们有能力也有野心,所作所为一直在挑衅主家的威严,用尽手段来试探,企图寻找破绽一举夺权。

    那天宴会上,得知新项目是古岚投资后,舒青尧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,只不过事发太快没有给他任何缓冲时间。

    此刻他就算再愚钝也该明白古昀的意思了。

    少主说他是叛徒,是在怀疑他与古岚勾结,并且少主的态度甚至早已超越了怀疑,那些无中生有的证据不知发酵了多久,都快成板上钉钉的事实了。

    舒青尧深吸口气没说话,紧紧闭上眼,思维疯狂地运转。

   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,导致他查不出任何信息来自证。

    是虞城背着他与古岚有染?还是古岚的资金投入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性,把盛泽当枪使?

    是了。资金绝对来路不明,古岚从头到尾都在隐藏身份,用他的盛泽暗度陈仓。

    他本以为叛主一事只是少主磋磨他的棱角,又或者是少主控制欲太旺盛,充其量是个误会。

    不怪他这么想,他确实从未起过背叛的念头,从未做过背叛的事。

    可现在,舒青尧忽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,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,更可怕的是他连雏形都未曾窥见。

    “你有充足的时间慢慢思考,我们暂且放下它,来聊聊下一个。”

    在少主的指示下,严殊跳过了很多小证据,直奔几个大头儿。

    舒青尧一抬眼就看到一张帝国名头的密件,眼熟得很。

    “这份文件是前两个月刚下发的,舒总的盛泽在业务领域内也算新兴龙头,想必不会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舒青尧微微偏头算是承认了,示意他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此次的政策倾斜针对性非常明确,从各方面对你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,据我所知这直接在两个月内,让几度无法运转的盛泽起死回生。”

    “确实如此,”舒青尧有些不耐烦,冷冷道,“你想表达什么?官方的行为能证明我背叛,还是能证明我与古岚有所谓的瓜葛?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严殊眯了眯眼,放下资料,十指交叉在眼前,盯着舒青尧的每一丝表情,沉声道出了惊人的语句。

    “难道你不知道,这个政策能顺利推行,是由古岚一手运作的吗?”

    空气顿时凝固住,舒青尧的瞳孔倏然颤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