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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农村遇到毛月亮的夜晚,家家户户都早早闭了门户熄灯就寝。后半夜就开始刮大风了,呼呼啦啦的,让人听得耳朵发紧。姚婆婆这晚睡得不甚踏实,家里家外忙活了一天,按道理应该沾到枕头就陷入黑甜的梦乡,但她一觉睡得极不安稳,隐隐感觉心慌慌,心在胸腔里突突跳,好像有只手拽住了它在拉扯,醒来时后背和额头上冒了一层薄薄的冷汗。

    在黑夜里瞪着眼睛,听着窗外的破烂家什被风吹得叮铃哐啷,她有些担心自家那茅草棚,是前几日老赵从河滩上捡的一些零碎木料拼拼凑凑搭建的,说是等到光景再好些,就去镇上赶集时抱只小猪仔回来养,过年时能够自家吃上一口肉不说,还能卖上一些钱。小儿子听到他们俩合计要养小猪,兴奋地在院里嗷嗷叫着跑上两个回合,也不知是因为那喷香的猪肉,还是因为要养毛茸茸的小猪仔。就连平时腼腆的二丫头也懒得细声细气地开口说以后猪草归她割。想到这几个乖巧懂事的儿女,姚婆婆心里踏实起来,她得出门看看草棚,可别让大风给吹倒了。她轻手轻脚起身,也不点灯,摸黑转到另一边的小床上想给儿女掖一掖被角,家里没有升炉子取暖,这天气可冷冰冰的。

    黑暗里窸窸窣窣声响起,姚婆婆摸到了孩子的一只脚,是小儿子的,露在被子外,有些冰凉。“这孩子,睡觉咋这边不老实,这脚丫子给冻的。”她握着孩子的脚想重新塞回被子中,可是孩童本该柔软的肢体,此刻紧绷,她竟一把没有给塞回去。“唉,床小孩子多,给挤到一边了,明年要请邱木匠打一张床,两个丫头大了,得另外睡了。”她顺着小腿摸上去,触碰到膝盖,微微用力想将它曲起,可是她发现掰扯不动了。微微楞了一下,她后知后觉才意识到,这夜太静了,平日里老赵那如雷的鼾声不知去了哪儿.......

    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从她的脚后跟沿着小腿,爬上了脊椎,直冲她的天灵盖,将那冷汗彻底逼落。

    姚婆婆再顾不上轻手轻脚,跌跌撞撞往桌上摸火柴点亮煤油灯,“老赵!老赵!大丫!二丫!小鹏!呜....”女人颤抖的声音在冷寂的黑暗里响起,声音里夹杂着焦急,惊恐,慢慢变调转为绝望的呜咽呻吟。此刻,她多么希望煤油灯那豆般微弱的光亮起,火光里丈夫儿女被吵醒向她发出埋怨的话语,她宁可老赵给她劈头盖脸一顿痛骂,骂她大半夜抽什么风,甚至给她一耳光也行。她渴望那一点光,一声人语,好过这冰冷死寂的黑暗将她吞没。

    姚婆婆不记得自己摔了几下才摸索到桌前,她觉得喉头发紧,像面粉口袋一样,牢牢被系住,但腹腔中又有股巨力在翻涌,使她牙呲欲裂,一双眼像发疯的牛,血红直往眼眶外突突,要是有亮光被人看到这副模样,指不定能给人吓到背过气去。她的手无法将轻飘飘的火柴捻起,天女散花似的掉的到处都是。喉咙处再也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,“哇....”一下腹中的酸臭液体喷射而出,伴随着剧烈的呕吐,姚婆婆觉得此刻好似人已颠倒,脚在自己头顶,头在自己脚下,整个黑暗的世界竟已肉眼无法看到的状态在快速旋转.....

    “我是不是死了?这是哪里?”不知过了多久,她悠悠转醒,艰难动弹手指,终于找回一丝神志。此时约莫天已亮,隐隐有一点亮光透过茅草顶投射下来,她环顾四周,发现自己仍然在家中,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桌边,身下是一滩黄白之物散发令人作呕的气味,眼睛还不能将重影聚焦,但她迫不及待地扭过头看向那一大一小两张床,上面还躺着她的丈夫和孩子吗?他们怎么了?为什么让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夜?她无法将脑子里黏糊糊的思绪串联起来。